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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危的鳗鱼,濒危了一座城市的文化传统

那天早晨,我站在浜名湖一处人迹罕至的湖畔,眺望着一座收割海带的工人停靠船只的小码头。这是在日本浜松,我父亲的故乡。我来到湖边是去看观音菩萨塑像的,这座菩萨塑像承载着保佑当地的鳗鱼种群生生不息的愿望。

这座观音像建立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正好是二战前夕,由当地的渔业和水产养殖团体出资,他们的名称如今刻在花岗岩底座上。菩萨手提篮子,眼中带着微笑,塑像高约5米,但并不居高临下,而是和蔼可亲。然而就像许多浜松居民一样,菩萨似乎也没有意识到日本淡水鳗如今已经濒临灭绝。

浜名湖紧邻静冈县浜松市的西部边缘,形状像个弯曲的手套;湖面积约100平方公里,南端由一道狭窄的水道直通太平洋。这条水道形成于1498年的一场地震中——它撕裂了原先将浜名湖和太平洋隔开的陆障。曾是地质灾难遗迹的浜名湖如今已成为水产养殖业的家园,其中又以鳗鱼养殖为主。

 

浜名湖南部与海相通,是日本第十大湖。图片来源:.sqkk.com

1891年,该地区建立了第一座鳗鱼养殖场,现在鳗鱼已是浜松地区的主要出口产物之一,以其可靠品质和清甜口感闻名全日本。但鳗鱼不仅仅是一种出口品:任何来到浜松的人,一下飞机就会意识到,鳗鱼是这座城市真正的明星,是浜松的骄傲和身份之源。鳗鱼之于浜松,就如螃蟹之于巴尔的摩,或者龙虾之于缅因州海岸。鳗鱼制成的小零食,例如鳗鱼派、鳗鱼口味苏打水、鳗鱼烧土豆、油炸鳗鱼骨等等随处可见,不管是在公用电话亭、便利店、农夫市集,还是在当地城堡的纪念品商店里都能看到。每条街上似乎都有一家当地认证的鳗鱼料理店,许多已经有百年以上历史。连浜松市的吉祥物“出世大名家康君”也梳着卡通鳗鱼形状的顶髻。

 

头顶鳗鱼的家康君。图片来源:pbs.twimg.com

对于在美国长大的我来说,鳗鱼是我与作为另一半血统来源的浜松之间的一道美味联结。我在家里会吃鳗鱼饭—软嫩多汁的烤鳗鱼层层铺叠在米饭上。为了看望亲戚,我回过日本10 次,每次我们都用吃鳗鱼来庆祝难得的重聚。常去的一家名叫“渥美”的餐馆就在我祖母的出生地附近。最后一次去看望她时,大家难得一起坐在低矮的榻榻米房间,一边各自狼吞虎咽鳗鱼饭和鳗鱼汤,一边听她娓娓道来这个住了88年的地方的风雨变迁。

人与食物之间的关系,还是很难纯粹用理性描述

因此,当被过度捕捞的日本鳗(拉丁学名Anguilla japonica)在2014年上了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的濒危物种名录时,浜松所面临的挑战就不止一个层面了。根据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的报告,全球每年的鳗鱼消耗量大约是13万吨,其中约70%都来自于日本居民。在每年的“土用丑之日”,作为庆祝,日本居民要吃掉大量的淡水鳗。土用丑之日是夏季气温最高的时候,据说食用营养丰富的鳗鱼可以防止中暑。日本统计局的数据显示,日本家庭在土用丑之日前后消耗的鳗鱼能占到一整年鳗鱼份额的30%。据《日本时报》报道,为了满足需求,7月的鳗鱼进口数量翻了一倍。

鳗鱼的濒危现状与其独特的生命周期大有关系。鳗鱼是一种入海繁殖的生物,一生要在淡水和海水两种环境中度过。透明的鳗鱼幼苗(又名玻璃鳗或幼鳗)在海中孵化出来后,洄游至淡水河流中长大成熟,最后再迁徙数千里回到大洋中产卵并结束一生。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科学家就试图在实验室中模拟出鳗鱼的产卵环境,但收效甚微。因此,鳗鱼养殖场只能依靠捕获野生鳗鱼幼苗进行养殖。这种做法好比不断从一个账户取钱,但从不存钱,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不可持续的。

在浜松地区,渔民在每年十二月至来年三月间捕捞洄游的野生鳗鱼幼苗,然后卖给当地的鳗鱼养殖人(日语“鰻人”)。在养殖场中,幼苗被养在温室的恒温曝气水池里,直到长成可出售的大小。我在十二月参观了当地历史最悠久的养殖场之一——大和养殖场。养殖场的温室里,空气滞重如油,带着热带地区似的湿润和鱼腥味,作为背景音的激流声绵绵不绝。十二月已经是鳗鱼食用季的尾声,马上就有新的一批鱼苗到来。带我参观的人掀起一片塑料盖子让我看池里的情况,我暼见一团鳗鱼闪着微光,犹如纹理分明的银色海草,游动在人造激流中。

 

浜松市的鳗鱼养殖场。图片来源:http://solotravelgirl.com/

大和的养殖人告诉我,由于鳗鱼幼苗的减少,大和及浜名湖其他30多家鳗鱼养殖场,包括浜名民湖周边的加工业都将迎来低迷。1965年,根据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的数据,日本捕捞上来的鳗鱼幼苗有140吨之多;2000年,这个数字下降到只有40吨, 35年间降幅达71%。随着日本的鱼苗捕捞量日渐减少,越来越多鱼苗开始从中国、台湾、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甚至远至美国进口。如今,大和养殖场的鱼苗仍全部来自于日本本土,但是其高昂的价格使得许多消费者更加青睐来自中国和台湾地区的进口鱼苗。

然而,对于日本鳗鱼养殖产业的真正冲击才尚要到来:将于今年晚些召开的濒危物种国际贸易公约会议可能会对日本鳗幼苗的买卖加以限制。同时,日本有些机构相信,对于鳗鱼养殖业制定更严格的规则也许能拯救这个行业。为了规避限制,全日本鳗鱼文化协会和日本鳗鱼养殖企业联合会都商量了一些措施来改进该行业监测和上报数据的方法。日本渔业局要求鳗鱼养殖场实施许可制度,如果鳗鱼幼苗采购量超过一定限制还将被罚款。2014年,日本,中国大陆,台湾和韩国都同意将未来鳗鱼幼苗捕捞量限制在该年度的80%。但这种措施的弊病在于设置了人为偏高的上限。根据日本渔业局的数据,2014年的捕捞总量比起前一年反而异乎寻常地高,是2013年的三倍。

在浜松,几乎没有什么征兆显示这个物种正处于濒危之中,除了价格升高之外。鳗鱼依然无处不在,超市、百货商场和餐馆的生意一如往常。在我行程的最后一个月,虽然明知吃鳗鱼饭已经成为一种不负责任的选择,我仍然同亲戚一起去浜松两家高级料理店一尝美食,这里我吃到了人生中最美味的鳗鱼。

 

鳗鱼成了人们应该放弃却无法割舍的美味。图片来源:Yelp

或者也许是因为,如今我眼中的鳗鱼更多地成为了一种珍馐,应当在它消失之前最后品尝一次。

幸运的情况下,人们的文化需求和可持续的生活方式可以恰好一致,齐头并进。但是,浜松这两方面之间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而随着地球上的自然资源越来越紧张,像浜松这样的地方还会更多。

即使明知其环境和社会后果,人与食物之间的关系还是很难纯粹用理性描述。我明白为满足口腹之欲大啖鳗鱼最后将适得其反,众多家庭的消耗累积起来对于鳗鱼群体的影响也将是毁灭性的。但是,食物承载的文化意味亦是如此珍贵,对于我来说放弃鳗鱼这一有特殊意义的食物并不容易。对于浜松来说,将鳗鱼养殖这一最重要的特点剥离,无异于断掉这座城市的文化根源。问题却在于,这座城市真的还有选择吗?(作者:Katie Okamoto,本文由梁郡编译)
     
中国鳗鱼网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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