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龟湾，位于惠东县港口滨海旅游度假区与红海湾交界处，是南海北部大陆沿岸海龟唯一的产卵场。这片长不足1公里的沙滩，于1985年划为惠东县港口海龟自然保护区，1992年升为国家级保护区，是我国18000公里长海岸线上唯一的国家级海龟自然保护区。事实上，由于人为捕杀母龟、挖取龟卵、海洋环境污染加剧及海龟性成熟时间长达20~50年之久等多种原因，虽然设立保护区多年，但上岸产卵的海龟数量却未明显上升。
1949年前，每年上岸产卵的海龟近500只。
1987年，上岸产卵的海龟超过100只。
2000年后，每年上岸产卵的海龟少于20只。
还有媒体报道，《2012年广东省海洋环境状况公报》公布说，中国唯一的国家级海龟保护区—广东惠东港口海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12年仅有两只海龟上岸产卵。
海龟湾海龟数量递减仅是全球海龟总量呈直线下降趋势的缩影。据权威数据，从上世纪中期至今，每年约有30多万只成年海龟被人为杀害，在现存的7种海龟中，6种处于濒临灭绝的境地。
印度尼西亚曾是海龟的天堂，由于过度捕杀，如今在巴厘岛上很难再看到海龟了。我国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整个南海的成年绿海龟剩下不到2000只。
保护海龟湾、拯救海龟的重任落在只有13名正式在编人员的广东惠东海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肩上。他们正努力通过切实的保护成果来回答民众关于“海龟湾的海龟会消失吗”这样的疑问。
南方日报记者 梁文悦 李秀婷 发自惠州
泪水
宋友珠看来，大澳村村民自建村500多年来，都认为海龟是有灵性、懂感恩的物种，不但不捕杀，反而极力保护。
宋友珠始终忘不了儿时的那一幕记忆：凌晨时分的海龟湾，产完卵的海龟筋疲力尽，任由年轻力壮的村民翻转，四脚朝天，无力挣扎，眼睛流下浑浊的泪水。
当幼小的他使尽吃奶的力气，将一只四脚朝天的海龟翻转过来后，海龟立刻止了泪水，惊慌失措地爬向大海。
1942年，宋友珠生于惠东县港口滨海旅游度假区大澳村—距离海龟湾最近的一个村庄。一生未离开过家乡的他，见证了1949年至1985年间海龟湾的变化。
据年长的大澳村村民回忆，1949年之前，海龟湾由村中黄氏家族实行封闭式管理，外人不得轻易进入。每年海龟产卵季节，黄家会指派两名男性负责巡逻海龟湾、挖海龟卵，挖回的卵供族人食用，若有剩余，则拿到市场售卖。
保护区管理局提供的资料显示，1949年以前，每年上岸产卵的海龟有四、五百只，年产龟卵多达10万至20万枚。
1949至1985年间，海龟湾由大澳村管理。宋友珠清晰地记得，在这期间，每逢海龟产卵季节，大澳村都会组织村民到海龟湾挖海龟卵，然后将海龟卵按劳动力人口分给村民作食材。在粮食紧缺、食不果腹的年代，海龟卵是难得的美味。
外界普通认为，大澳村长期挖食海龟卵的行为影响了海龟的正常繁衍，是当地海龟数量减少的原因之一。
但在宋友珠看来，大澳村村民自建村500多年来，都认为海龟是有灵性、懂感恩的物种，不但不捕杀，反而极力保护。
“海龟一窝卵有几十至数百枚不等，我们不是全部挖走，而是每窝都留下二十枚左右。”宋友珠说，虽然用于孵化的海龟卵数量少了，但由于密度与孵化率之间的关系，最后孵化的小海龟数量并无太大变化。
此外，海龟上岸产卵对环境要求极高，不能有噪音或灯光，为了保证海龟上岸产卵，大澳村村民夜晚会到海龟湾巡逻，防止其他村的村民骚扰或捕杀海龟。
宋友珠认为，正是大澳村长达三十几年的管理，使得海龟在设立保护区之前也得到了保护，“其他村民挖海龟卵都是一锅端的，如果不是大澳村管着，后果不堪设想。”
在宋友珠看来，1949年至1985年间，真正威胁到海龟存亡的是几次滥捕海龟行动。
1958年夏天，16岁的宋友珠发现，一辆辆卡车开到了港口，装满海龟后又驶离。卡车是谁开来的，海龟被载向何方，年轻的宋友珠并不清楚。
但他看到的是，在生产队长的组织下，村中青壮劳动力不分男女，全都到海龟湾上抓海龟了。抓海龟很简单，只要你把它翻转过来，它就跑不了，然后用担子挑或扁担抬出去。
宋友珠说，抓捕海龟的行为整整持续了6个月，每天至少拉走两卡车，这一年到底有多少海龟被捕杀，无从统计。
据保护区工作人员和村民反映，类似的抓捕海龟行为，在1949至1985年间至少发生了三次，给海龟湾的海龟带来了毁灭性的伤害。另一次比较严重的捕杀行为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由于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原来由大澳大队负责管理的海龟产卵场出现了无人管理的状况，每逢海龟产卵季节，大批人员涌入海龟湾争夺海龟卵，更有甚者等不及海龟产卵就杀龟取卵。到了1985年保护区成立之初，在海龟湾产卵的海龟数量仅剩100多只，这比1949年前的数量少了近400只。
保护
现在，保护区与附近村民的矛盾冲突已多年未发生，附近的渔民误捕海龟后也会自觉送到保护区治疗、放生，15年来救治、放生的海龟数量近1000只。
海龟具有重要的经济、药用价值，它的肉和卵可食，脂肪可炼油，龟板炼胶是高级补品，龟掌、龟油、龟血、龟肝、龟胃、龟胆、龟卵都可以入药，龟壳是工业原料，可用于制造工艺品或装饰品，其中又以玳瑁的甲壳最为珍贵。
上世纪70年代后，随着海龟及其卵的经济、药用价值广为人知，在海龟湾形成了群众性的摧残掠夺。据保护区管理局提供的资料，上世纪70至80年代中期，产卵季节每晚都有四五十人进入海龟湾追杀海龟，其中仅1984年就捕杀了超过50只上岸产卵的海龟，产下的海龟卵亦无一幸免。
时任大澳村村支书的宋友珠承认，虽然大澳村为了阻止外人进去海龟湾不惜动武，但打架事件并未能让捕杀海龟的人停止恶行，大澳村已无力继续管理海龟湾。
为拯救海龟资源，1984年，省水产局渔政部门指定惠东县渔政站，对海龟湾上岸产卵的海龟实行严格保护，并通过惠东县政府于1984年10月颁布《关于大亚湾水产资源自然保护区管理规定》，明确规定了海龟保护区域和保护期限。
1985年4月，我省成立“南海海龟资源保护站”，同年6月，将惠东县港口区的海龟湾划定为海龟自然保护区，并制定和实施保护海龟产卵场的措施。
1986年3月，惠东县政府颁布公告，确定老虎坑至贼澳沿岸25米等深线以下山地、滩涂及水面4平方公里为保护区管辖范围，并颁发了使用证书。
1986年12月，省政府批准海龟自然保护区晋升为省级保护区。
1987年7月，省编办批准成立惠东港口海龟自然保护区管理站，核定编制6人。
林日锦是保护区管理局的一名科长，生于海南的他1989年毕业后便到保护区工作至今。通过发生在他身上的两件事情，可以粗略知道成立保护区之初的工作重点与难度。
1989年，一艘装载服装的船搁浅在海龟湾，当地数百名村民在挑拣衣服时将不需要的衣服随处乱扔，海龟湾沙滩一片狼藉。目睹此况的林日锦大怒，要求村民将服装收拾干净，不要污染沙滩，竟被村民威胁说：“你这个外地仔是不是想挨打？”
1992年夏天，正是海龟产卵繁殖的季节，林日锦在执行保护区巡逻任务时，发现前方有不法分子在海龟产卵场内盗挖沙子。林日锦毫不犹豫地上前阻止：“停工！这里是保护区的核心区！”尽管林日锦耐心向不法分子讲解保护区法规，但对方仍不理睬。迫于无奈，林日锦冒着生命危险趟在路中央阻拦运沙车，躺在地上的他被拳打脚踢。
正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摩擦到理解和多年的宣传教育，周边村民逐渐接受了保护区的相关法规，并自觉参与到保护海龟行动中。
繁殖
目前，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国际自然及自然资源保护联盟和濒危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均将所有海龟确定为濒危物种，严禁国际贸易并加以保护。我国在上世纪70年代将海龟列为国家二类保护动物。
1992年10月，国务院批准惠东港口海龟自然保护区晋升为国家级保护区。
2001年，保护区面积由原来4平方公里扩展到18平方公里。
2002年4月，省编办批准成立惠东港口海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核定编制11人。
毕业于四川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夏中荣博士2006年来到保护区工作，这个戴着眼镜的中个子男人，被媒体称为“海龟保姆”。
夏中荣告诉记者，在海龟产卵季节，他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巡护海龟湾。海龟通常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爬到沙滩，先用前肢扒一个40厘米大坑，再用后肢挖一个深30厘米的卵坑，然后全神贯注地产卵。由于产卵前的海龟对灯光、噪音极度敏感，巡逻的夏中荣和同事只能摸黑进行，依靠听挖沙子的声音寻找海龟。
巡逻是寂寞的，在长达6个月180多个夜晚，仅有不超过20只海龟上岸产卵，2012年更是仅有2只。但纵使如此，他们仍要坚守在沙滩，一是驱赶可能影响海龟产卵的作业渔船，二是发现海龟产卵后将龟卵移到室内人工孵化。
“通过人工孵化，能提高海龟的孵化率，孵化出来后我们还会暂养一段时间才放生，这样可以提高海龟的成活率。”夏中荣告诉记者，近二十年来，保护区共累计保护海龟上岸产卵1127只次，标志放流海龟118只，产卵620多窝7万多枚，孵化放流海龟近6万只。
2007年5月，国家海洋局批准成立海龟保护区海监支队。
2009年4月，省渔政总队批准成立海龟保护区渔政支队。
海监和渔政支队的成立使保护区的工作不仅局限于沙滩，大大增强了海域的保护力度。据介绍，保护区共查处违规渔船130多艘，其中拖网渔船43艘、灯光作业渔船28艘、无证捕捞渔船17艘，驱赶和教育违规擅入保护区作业渔船498艘；查处违法贩卖海龟标本案1起，没收海龟标本2只。
尽管保护区做了大量工作，但夏中荣心里明白，这难以改变全球海龟总量呈直线下降的趋势，“从上世纪中期至今，每年大约有30多万只成年海龟被人为杀害。印度尼西亚曾是海龟的天堂，由于过度捕杀，如今在巴厘岛上很难再看到海龟了。我国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整个南海的成年绿海龟剩下不到2000只，比上世纪90年代初调查的数十万只少了很多。”
夏中荣表示，威胁海龟生存的主要5种因素是渔业副获、直接捕食、沿海沙滩开发、环境污染与疾病和全球变暖，其中全球每年渔业副获的海龟超过40万只，这在提醒，保护好龟卵和幼龟并不是保护海龟工作的全部，成年海龟更迫切需要合理的保护。
未来
在记者采访的人中，夏中荣是另一个见过海龟流泪的。他说，那是在海龟母亲产完卵之后，它的眼睛一片湿润，“产下卵后，海龟母亲将要和这些龟卵永远地告别，它要把这些小生命留在沙滩上独自孵化，而人类和许多动物都会打它们的主意。”
2013年12月1日，对于保护区来说是个大喜日子，因为从这一天起，保护区管理海域从16平方公里扩大到700平方公里，同时每年有7个月的时间，保护区外围保护带内的拖网、定置网、围网以及其他产生噪音、灯光等影响海龟产卵繁殖的生产经营活动也被列入禁止之列。同样是这一天，我国首部海龟自然保护区省级政府规章《广东省惠东海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办法》正式实施，规章对对保护区内挖沙、爆破、捕捞等行为和外围保护带范围内的非法捕捞、杀害、买卖海龟等行为都作了明确处罚规定。
“以前保护区的海域面积太小，但产卵的母龟都需在附近海域活动，容易被惊吓或误伤，扩大海域面积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夏中荣说。谈及为何海龟湾设立保护区多年，上岸产卵的海龟数量却未明显上升，夏中荣认为，海龟寿命长、性成熟慢的生理学特征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比如绿海龟需要20至50年才能达到性成熟，这意味着我们保护的海龟绝大部分都还没到产卵的时间，所以很难看到明显的变化。骤减后的恢复过程很漫长，我们要有耐心。”另一方面，近十年来，保护区附近海域误捕到的亚成体海龟数量明显上升，保护区周边的几个沙滩近年来也发现有海龟前来产卵，这都是当地海龟数量上升的一个迹象。
在采访时，夏中荣给记者举了两个案例，用于回答“海龟湾的海龟是否会消失”这个问题。
“1966年起，哥斯达黎加政府明令禁止捕猎海龟及拾捡海龟卵，经过20年，osnonal村已经成为海龟的自然保育场，2002年10月的四天时间里海龟产下35万枚卵。在美国夏威夷岛，1970年产卵母龟仅几十只，从1978年开始，严禁捕杀绿海龟。2000年以后产卵母龟增加到400多只。”夏中荣还向记者透露，为使海龟物种数量尽快恢复，保护区还在开展人工养殖海龟的科研活动。
保护区也有难题。据夏中荣介绍，由于资金不足等历史原因，保护区土地问题至今未能得到妥善解决，“2001年扩大保护区面积时，征用了大澳村部分土地，虽然一直是保护区在使用土地，但土地所有权还是大澳村的，我们每年会给大澳村一点补偿，但非常少。”记者采访亦发现，虽然大澳村村民支持保护海龟，但由于村大部分耕地被征用，许多村民对此颇有微词。
随着保护区被开辟为旅游区，保护区管理局每年都会从门票中分一笔钱给大澳村，这使两者的矛盾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但不管是保护区还是大澳村，他们都希望有一个更明确的方案解决土地这一历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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